来源：每日经济新闻 作者：金喆 汤辉
“今年批签发的量已经不少了，你看这还有两个多月(到年底)，(可)现在都超过去年整年了。”国内一家流感疫苗生产企业内部人士张民(化名)在电话中如此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说。
每年11月到次年3月，是流感的流行季节，今年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人们更加谨慎，希望尽早接种流感疫苗。虽然很多人选择的接种时间比往常提早一两个月，但却发现以往少有人问津的流感疫苗竟然如此难打，有人甚至回老家打流感疫苗。
很多人以为难打的原因是流感疫苗供应不足，实际上，根据渤海证券的数据，今年7月~9月中检院批签发的流感疫苗数量达3335.96万支，去年全年的水平是3078.42万支。但由于流感疫苗在国内接种率常年维持在2%~3%，面对突然井喷的需求，目前的产量自然招架不住。在这种情况下，流感疫苗的生产企业一边加班加点生产疫苗送去中检院批签发，一边呼吁公众理性接种、不要扎堆。
制图：汤辉
居民健康意识提高
接种意愿大幅上升
每年11月开始，我国进入流感流行季节，这也被认为是流感疫苗接种最合适的时间。但今年，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很多人都希望尽早接种流感疫苗。
十一长假，在深圳工作的蒋女士带着孩子回到江苏泰兴老家，行程之一就是打疫苗。本来她想给孩子在深圳接种流感疫苗，但预约了几次都没约上，回老家后，跑了两个防疫站，大人小孩就全部接种了。
“国庆在老家打流感疫苗的还挺多，有一个亲戚住苏州，也是在老家打的疫苗。”蒋女士告诉记者。记者在社交平台搜索相关信息也发现，相比大城市，部分县一级区域流感疫苗供应没那么紧张，去这些地方打疫苗被部分家长视为捷径。
相比蒋女士，家住成都天府新区的苏女士则要幸运一些。10月10日，她家孩子所在的公立幼儿园老师统计统一自愿自费接种流感疫苗名单，“基本上班里的孩子都报名了”。苏女士说。同时，她给1岁多的“二宝”一起报名了，“不知道能不能顺便一起打了，先报名占位，有些家长把孩子奶奶都报上了”。
在很多妈妈群里，大家都在分享不同防疫站的流感疫苗预约情况。有网友调侃，今年预约流感疫苗需要拼手速，堪比抢“爱豆”演唱会门票。流感疫苗为何紧缺？四川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免规所所长、主任医师漆琪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群众接种意愿大幅上升。近3年四川省流感疫苗接种剂次数平均在94万支左右。今年受新冠疫情影响，全省对流感疫苗的需求量大幅增加，各市(州)上报的流感疫苗计划采购总数为626万支，增加近6倍。
二是流感疫苗供应量不能满足需求。按照11家流感疫苗生产企业反馈的供应计划，今年四川省流感疫苗计划供应455.5万支，11家流感疫苗生产企业10月底前因产能原因只能满足2020年供应总量的74.1%。
漆琪表示，通常在接种流感疫苗2~4周后体内可产生具有保护水平的抗体，6~8个月后抗体滴度开始衰减，也就是说保护作用可维持6~8个月。因为流感高峰从11月开始，建议最好在10月底前完成流感疫苗接种。
不少人疑虑，如果10月底前未能及时接种，是否还应该接种流感疫苗？记者以患者身份咨询了海南省疾控中心主治医师黄医生。她表示：“如果未能在流感季节前接种，考虑感染流感导致的疾病负担、并发症，在整个流感流行期间仍建议接种疫苗。”
华南某市疾控中心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根据往年经验，10月份到次年1月的供应量会增多，建议分批次接种。
具体到流感疫苗选择上，黄医生表示推荐接种4价疫苗，如暂缺应接种3价疫苗，以免因等待而错过接种时机，没有得到及时保护。
此外，漆琪提醒道，养成健康的生活方式，提高自身的免疫力和抵抗力也是抵御流感病毒的有效方式之一。
9月27日，成都某疫苗接种点。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汤辉 摄
生产周期四五个月
有效期仅一年
人流感病毒分为甲、乙、丙三大类型，每种下面包括数十种亚型，每个亚型的病毒株又因为抗原变异会发生或大或小的变化，目前临床认为通过接种疫苗是预防流感大范围暴发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由于流感疫苗有季节性和病毒容易变异的特点，有特殊的生产流程和要求。今年2月28日，瑞士日内瓦，在一场历时4天对全球流感病毒流行病学、病原学及疫苗血清学分析的会议后，世界卫生组织发布2020~2021年北半球流感疫苗推荐组份。这一推荐建议与科学依据，一起传达给监管机构和全球疫苗生产商。
疫苗厂商获得流感疫苗组份后，确定疫苗生产的种类和规模。由此可以推算，流感疫苗的真正生产时间，通常在每年3月以后，经过4~5个月生产周期，自检合格的疫苗由中检院完成批签发后才能上市，再被运到各省市疾控中心，进而下拨到接种机构。
因此，流感疫苗不是“点单可取”的普通商品，在这样的上市流程下，流感疫苗第一批批签发的时间最快在8月份左右，通常在9月份后进入放量阶段。而今年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很多厂家已经提前准备，流感疫苗上市时间有所提前。
据《北京日报》报道，7月14日，中国生物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以下简称上海所)生产的流感疫苗获得了2020年国内第一批流感疫苗生物制品批签发证明，比往年提前了近一个月。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统计发现，截至10月14日的批签发量，已经超过过去五年任一年度的批签发总量，但当下接种机构的流感疫苗供应仍相当吃紧。
既然企业已经加快生产进度、批签发量也有所提升，为何流感疫苗依然“一针难求”？
首先，目前能够上市供应的疫苗无法满足人们陡然井喷的疫苗接种需求。
在过去很多年里，尽管专家不断呼吁接种疫苗是世界上公认的预防流感最有效的办法，但全国流感疫苗的接种率却常年维持在2%的水平。一家国外制药公司早年对北京、上海、广州等7个城市2160名居民进行调查后指出：对流感缺乏重视、认为接种流感疫苗太麻烦、顾虑接种流感疫苗不安全是影响中国流感疫苗接种的三个主要原因。
但到了今年，人们接种流感疫苗意愿强烈。尽管目前没有准确数据统计各地有多少人在排队接种流感疫苗，但记者通过电话、微信等方式了解到，南北方多地都出现到防疫站扎堆预约的现象，即便是目前温度还在30℃的南方地区，也是如此。
北京科兴生物制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京科兴)相关人士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本来流感疫苗的总量就不大，生产周期还很长，都想提前接种是完全不现实的，所以一开始必然供不应求，接种产生挤兑效应，越说缺苗越会缺苗。而且我国流感的流行趋势南北差异巨大，南方省份过度提前接种影响疫苗效果和后期接种积极性，也会影响北部地区疫苗供应。
其次，企业无法准确预估当年的流感疫苗市场究竟有多大。
往年，每年10月、11月都是流感疫苗接种高峰期，一些地方也会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但当高峰期过后，有20%的疫苗不得不到期后报废。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冯子健此前谈到，过去这些年，中国流感疫苗的接种率并不算高，大约在2%左右，远低于欧美发达国家60%~70%的接种率。每年生产2600万支左右的流感疫苗，有大约600万支会因为到期而被销毁掉。
10多年过去了，中国人对流感疫苗的重视程度依然没有太多改观，直到新冠疫情的到来。而对于企业而言，流感疫苗属于非免疫规划疫苗，造成需求预测不准，因此普遍采取相对保守的策略，不敢放量生产。
前述北京科兴相关人士表示，对于企业来说，产能建设必然会根据市场需求或潜在的市场需求来考量。因为流感疫苗生产是季节性的，正常年份车间大半时间是闲置不生产的。除非市场有稳定的需求，才可能考虑产能扩充，否则建那么大车间、招那么多人，闲置成本太高。
流感疫苗接种告知书页面。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汤辉 摄
今年批签发量已超去年全年
企业正加班加点生产
从少有人问津到如今的“香饽饽”，流感疫苗成了仅次于新冠疫苗的最受关注的疫苗品种，为缓解供需矛盾，生产企业不得不加班加点尽快推动更多疫苗上市。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了解到，全球已上市的流感疫苗主要有灭活疫苗、减毒活疫苗以及亚单位疫苗。其中，灭活疫苗有三价和四价，为针剂；减毒活疫苗是鼻喷流感疫苗，不需要注射，只需要在两个鼻孔各喷0.1ml。从2019年流感疫苗批签发量来看，三价流感疫苗约占7成，四价流感疫苗约占3成。
我国流感疫苗的生产企业有11家，分别为华兰生物、赛诺菲巴斯德、长春所、北京科兴、国光生物、江苏金迪克、长春百克、大连雅立峰、中逸安科、武汉所和上海所。
图片来源：中国疾控中心《中国流感疫苗预防接种技术指南(2020~2021)》截图
2018年以前，我国上市的只有三价流感疫苗，生产企业接近20家。2018年，长生生物和华兰生物的四价流感疫苗获批上市。然而，2018年7月，长生生物因疫苗事件全部停产后，华兰生物成为国内唯一一家生产四价流感疫苗的企业。凭借先发优势，四价流感疫苗成为华兰生物的护城河。2019年，华兰生物共获批签发三价和四价流感疫苗1293万剂，占当年全国流感疫苗批签总量的42%，其中四价流感疫苗占全国同类品种的86.9%。长春所的市占率为19.9%，全部为三价流感疫苗，赛诺菲巴斯德的市占率为18.6%。
2019年和2020年，江苏金迪克、长春所和武汉所的四价疫苗陆续获批，国内流感疫苗逐渐从三价向四价过渡。中检所数据显示，截至9月底，已批签发4家企业生产的四价流感疫苗1513.4万人份，超过去年全年的971万人份。
同外界预期一样，今年的流感疫苗批签发总量也会超过前几年。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副院长张辉在8月30日的2020年(第37届) 全国医药工业信息年会上表示，今年到现在为止，已经签发了3000多万人份流感疫苗，到下个月流感季来临前，估计将达到5000万人份。
然而，如今流感疫苗“一针难求”，这个缺口能否补上？张民说，几乎很难。因为现在主流的流感疫苗生产都采用鸡胚培养工艺，要使用受精后孵化10天左右的特种鸡蛋，必须提前向养殖场预订。如果现在再开始生产新的流感疫苗，从生产到获得批签发，也需要4个月左右，等到上市都已经是明年春天了。
华兰生物董秘谢军民近日表示，根据今年各地流感疫苗紧缺情况，公司正抓紧加班加点生产流感疫苗，以满足目前各地紧缺情况。据预测，三价流感疫苗生产量近300万支，四价流感疫苗生产量从计划的1600万支增加至2000万支。10月12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致电华兰生物提出采访需求，工作人员称公司近期很忙，没时间接受采访。
不过，华兰生物没有单独披露流感疫苗的收入情况，子公司华兰生物疫苗股份有限公司2019年收入为10.49亿元，同比增长30.68%，净利润3.75亿元，同比增长38.92%。2020年上半年，其疫苗业务收入为-579万元，同比下滑148.37%。二级市场上，华兰生物因流感疫苗概念近期备受关注，10月13日盘中最高触及65元/股。
记者留意到，虽然目前华兰生物在四价流感疫苗拥有6成以上市场份额，但在不久的将来，华兰生物将迎来多位强劲对手。丁香园Insight数据库显示，目前共有6家企业的流感疫苗处于临床试验三期，获批上市时间集中在5年内，其中上海所、智飞龙科马、赛诺菲巴斯德、辽宁成大等竞争对手的四价流感疫苗上市后，或将撼动华兰生物第一的位置。
其中，长春高新子公司百克生物鼻喷流感疫苗已于8月份首次获得批签发。9月27日，长春高新在互动平台上表示，按照相关批签发数据，目前百克生物流感疫苗已获得批签发的数量为125万支左右。
与此同时，流感疫苗受资本关注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当前我国流感疫苗渗透率仅为2.2%，成长空间仍非常巨大。2016年~2017年，美国、英国、澳大利亚65岁及以上老人的疫苗接种率为65%~73%，墨西哥和巴西60岁及以上人群的疫苗接种率已超过80%，而我国流感疫苗年平均接种率为1%~3%。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管理处冯录召、李中杰2019年发表的论文提到，相比流感疫苗高接种率国家，流感疫苗在我国属于二类疫苗，筹资渠道单一。我国行为研究显示，普通公众对流感疫苗接种的意识非常低，61%的人对流感知之甚少或完全不了解，而墨西哥或美国这一人群的比例只有17%。同时也缺少对医疗机构及医务人员的管理与激励机制。
他们认为，政策的改变，短期内即可提高5%~10%的疫苗接种覆盖率。维持高疫苗接种覆盖率水平是所有利益相关方长期努力改进的结果。卫生行政部门及相关管理部门继续积极引领和政策倡导：建立多渠道筹资机制，全面开展老人、医务人员等高危人群免费接种项目，并逐步有计划地实现全人群的免费接种；建立长效的政企供需对话机制、预购机制、多方合作机制、构建疫苗审批-监督-使用部门和流感疫苗企业之间的沟通平台。
据券商测算，目前流感疫苗市场规模约为20多亿元，未来几年具备5倍成长空间，渗透率提高至10%，市场规模可达百亿级别。
在北京科兴相关人士看来，鉴于国内流感疫苗前期批签发获批较少，应考虑采取预约方式(电话/数字化)，优先为包括医务人员、老人、儿童在内的人群接种，其次为健康成年人。另外，结合国内流感疫苗批签发制度，应向公众分享批签发信息与进度，让公众了解流感疫苗并非“供应紧张”而是处于“尚未完成批签”状态。
他还建议，第一，目前中检院已批准流感疫苗生产企业同步批签发，但整体进度无法满足国内需求，应考虑严控流程前提下简化手续，缩减批签发周期，提高疫苗供应节奏；第二，针对各地供应不足情况，能否在保障冷链同时可追溯的前提下，以市/区等为单位进行疫苗相互协调，避免浪费；第三，根据疫苗法要求，开设除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乡镇卫生院、民营医院等之外的单位(如三级医院、药店等)设置接种点，对特定群体接种(如成人)，缓解一线接种压力；第四，针对在流行季节前1个月内或无法按计划进行接种的疫苗，将其赠与慈善机构(如福利院)进行接种，避免浪费，保护更多生命。
今年1月初，广东省妇幼保健院副院长陈运彬提交了一份《破解流感高峰期患儿就医难问题的建议》。他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当时广东已经进入流感高峰期，全省各地出现多起学校聚集性流感疫情，造成不少班级停课。同时，儿童患者又面临就医难的问题，由于流感季节儿科病例明显增多，导致全省各地儿科挂号难，排队就医等候时间动辄达3个小时，有些医院急诊排队甚至长达5个小时。
9月27日，成都某疫苗接种点。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汤辉 摄
陈运彬指出，世界卫生组织和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均明确指出流感疫苗接种对于预防流感具有良好的效果。为了给婴儿和儿童提供良好的疾病预防，各地方政府应持续投入扩大国家免疫规划。“由于我(广东)省每年都可能会有两个流感流行高峰(冬春季和夏季)，在校学生更是感染流感的高危人群，容易出现聚集性流感疫情，需要接种流感疫苗。因此，建议在全省各地每年向在校学生免费提供流感疫苗接种。”陈运彬提到。